然而，正如我妈说的，他是我大哥。没有亲眼看到他做尽坏事，我就不能完全否定他！

“快走，水越来越深了！”我爸焦急的喊道。

就耽误这么一会，水已经快淹到膝盖。这里的地势已经不算太低，却依然被淹成这样，不用想也知道，十里涧那附近怕是更加吓人。

“可是他……”我妈看着大哥，眼泪都快急的掉下来。母子连心，她隐约明白大哥要去做什么。在我妈看来，这是九死一生的事情。如果亲眼看到儿子遭遇危险，却无动于衷，这辈子她都无法原谅自己。

见我妈慌的厉害，我咬咬牙，把手里的破书包塞给她，说：“你们先走，我去看看大哥！”

“你看什么看！给我回来！秋生！”我爸焦急的连喊三声，但我充耳不闻，趟着水就往大哥那去。走了几步，我又停下来，冲我爸喊：“爸，我很快就回来，你带妈先走，不用担心我！”

听到这话，我爸又急又气，却也知道拦不住，只得硬拉着我妈往高处去。

雨大，水深，走到大哥跟前时，我看到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。宽大的棺材，也无法阻挡雨水浸湿他的衣服。那雄壮的肌肉，与衣衫紧贴，十分的明显。

他的双臂就像两根铁锁，牢牢的扒住了棺材底部，脖子和手臂上的青筋血管暴起，很有些吓人。

见我来了，一直闷头前行的大哥抬起眼皮，他看了我一眼，然后问：“是六爷让你们涉水步行的吗？”

我下意识点点头，说：“是。”

“果然是他……”大哥叹息一声，又说：“带着杨叔和妈先离开村子，一直走到没水的地方，我会尽量替你们拦住那些东西。还有，我给你的金榜可以辟邪，记得贴身放好。”

话语中的关切，不言而喻，但我无法分辨这是真是假，只问：“你要干什么去？”

“我说了要保吴老六一命，今天是最重要的一天。”大哥回答说。

“如果你保不住呢？村里人会不会因此受无妄之灾？”我问出了这个有些尖锐的问题。

大哥微微昂起头颅，坚定不移的说：“我保得住。”

“如果保不住呢？”我再一次重复问道。

大哥看着我，也许他已经察觉到我的怀疑，眼里闪过一丝悲伤。过了会，他垂下眼皮，说：“秋生，你是我的弟弟，大哥就算死，也不会让你和妈受到任何伤害的。你走吧，离这里远远的，到一个没有水的地方。”

说罢，他迈动步子，从我身边绕开。我从他的语气中，听出了些许失望，但更多的，却是难过。想来大哥现在心里一定很沉重，因为整个靠山坪村，包括我这个亲弟弟，都不愿意再相信他。

看着独自背负黑棺，缓慢前行的大哥，我感受到了他的孤独。

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孤独感，让他的背影如此忧伤，眼见他渐行渐远，我心里忽然升起了些许不安。也许，这是最后一次见到大哥了……

这个突然在脑子里升起的想法，让我心里慌到极点。我回过头，见爸妈已经走了很远，如果没有意外的话，他们会是安全的。

此时，水已经越过膝盖，淹到了大腿。不远处浪花滔滔，涟漪阵阵。我忽然感觉脚脖子一紧，像被什么东西抓住了。还没来得及叫出一声，就被拽到了水下。

猝不及防下，我喝了好几口水。这水是从十里涧冲入村庄的，带着浓浓的腥味和烂泥臭味。水下浑的厉害，睁开眼睛也看不清楚东西，只能模糊分辨出，抓住脚脖子的是个人。

我用力要把他蹬开，可那人却如水蛇一般缠过来，拼命挣扎之下，我只勉强从水中露出半个脑袋。却见前方水花四溅，大哥仿若发疯的公牛一般，背着黑棺冲来。

下一刻，我又被拽了下去，但没过两秒，一只手臂从上方探入，轻而易举抓住水下那人的脖子将他拎了起来。那人似乎被大哥捏的失去力气，不由放开我的脚脖子。

我连忙从水里站起来，刚吐出嘴里的臭水，便见大哥抓起背上的黑棺，猛地往下一砸。

像一颗炸弹在水里炸开，浪花把我冲出去几米远，几截残肢从身边飞过。与此同时，远处我父母那边，也出现了骚乱。很多人被拽入水下，阵阵惊叫声此起彼伏。

我看不清那边的情况，却知道一定发生了不好的事情。

下意识喊了一声大哥，只听到他说：“原来你把金榜给了妈，也好，他们就不会有事了！”

刚说完，我就看到那边亮起微弱的金光，像颗小灯泡一样。转回头的时候，大哥已经重新背负起黑棺继续前行了。

这让我很是愕然，水流涌动，一截残肢被冲到跟前。低头一看，见残肢腐烂的几乎只剩下骨头。我大吃一惊，这根本不是人，而是死尸！

这么说来，大哥是救了我？

我有些茫然的看着独自前行的大哥，不知道该跟随他，还是回头去找爸妈。

茫然没有持续多久，我就做出了决定。如果大哥真的要害人，就算我回去，也保护不了他们。但如果大哥说的是真话，那么爸妈一定不会有什么危险。

此时天色越来越暗，水越来越深，闻着周围的腥臭味，我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有死尸从水下游过来，心里着实有些害怕。抬头看了眼大哥的背影，心中的想法更加坚定。

无论如何，我要看清楚大哥究竟想做什么！

想到这，我立刻扑进水里，朝大哥那边游去。

他的步伐，比刚进村时快了许多，齐腰深的水非但没有给他添加阻力，反而让他越走越快。

追赶大哥的时候，我看到六爷和几个人站在一处房顶上。那几人正蹲在屋子上扎木排，旁边躺着一个人。六爷似乎看到了我，冲这边挥手喊了声什么。

我没有理，想来也是让我去跟他汇合之类的话。

一直游到了吴老六家，却见两口子也爬到屋顶上去了。吴老六举着一把雨伞，努力为老婆孩子挡住风雨。只是他那削瘦的身板，好似随时可能被大风刮跑一般，看的人揪心不已。

他们为什么不跑？是六爷没通知他们，还是两口子更愿意相信大哥？

大哥到吴老六家才停下来，但他没进院子，只抬头看了眼这两口子，似乎是在确定他们的安全。

这时候，远处一道雷电劈下来，借着那明亮的光芒，我看到不知多少人影从水下站起来，朝这边行来。

那些人影有的离我们只有十几步远，我甚至可以看清它们那近乎骷髅一般的面孔。也有的还没腐烂，只是僵硬到极点的脸，以及毫无生气的眼睛，都证明了它们不是活人。因为在这些人中，我看到几个前些年淹死在十里涧，尸首一直没捞回来的村民！

这样的死尸多达上百，这还只是可以看清的。而在那看不清的更远处，有更多的人影在晃动。

吴老六家离十里涧大概有两里多路，近一千米的距离，我却依然可以看到那个方向水浪如山头一样高。不知道是不是幻觉，雷电劈下来的时候，我好似在那里又看到了一口棺材。

很大，似乎比大哥背的这具还要大！

它于水浪中沉浮，如等待时机，择人而噬的凶兽！

我想起村里人口相传的河神，传说被高人以肉身镇压的河神，就藏在这样一口大棺材里。

不知多少死尸，在水中迈步，朝着这边走来。黑压压的人头，腐烂的，没腐烂的，交织在一起，显得那么诡异，又令人恐惧。

我终于明白，六爷为什么要让我们避水往高处去了。如果没有走，等这些死尸顺水跑进来，怕是没一个人能跑的掉。

也不知大哥是不是知道我在想什么，他将棺材放下来，轻飘飘的，连点水花都没溅起来。举重若轻，这才是力量的极致。大哥注视着远方的黑影，问：“秋生，你是不是觉得，六爷做的事情很有道理？”

我扒着吴老六家的院墙，抹了把脸上的雨水，说：“我不知道他做的有没有道理，只知道今天这事，起码他做对了！”

“这些水尸虽然可以顺水而行，却根本不懂得怎么开门。一旦遇到阻挡，就会依循本能绕开。倘若你们都躲在屋子里，水尸无法伤到你们，只能像陀螺一样围着屋子转。但是当你们离开屋子后，没有东西阻挡，他们便可以将人拖入水中害死。”大哥的话，穿过雨水传入耳中，听的我浑身发寒：“六爷想害死你们，所以才会让你们都出来。我想，他今晚应该也会对我动手吧。”

我下意识转头看向六爷所在的方向，隐约间还能看到他们依然站在那屋顶上忙活着。这种时候，他们在忙什么？为什么六爷让我们去高处避水，自己却留了下来？而且，站在屋顶上的他们，确实没有被死尸袭击。

可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大哥的话，如果这只是巧合呢？